脑瘫女孩用鼻子和下巴写60万字 亲吻屏幕300万次

没有iPad前，黄扬用鼻子“亲吻”手机来写作。图/记者殷建军

　　瘦小的黄扬坐在椅子上，对着记者笑。

　　再看她时，她的眼睛会迅速转移到手中的平板电脑上，偶尔还会偷偷瞟记者一眼。

　　这是一个机灵且腼腆的女孩。

　　她体重只有70斤，从小患了“徐动型脑瘫”，不能站立，不能用言语表达，头部下歪，身上某个部位一个小小的动作，都会引发全身不自主地抽动。然而，谁都难以想象，在两年多的时间里，她用鼻子和下巴触摸手机屏幕，完成了60多万字的创作。

　　6月10日，黄扬面对记者，想控制自己让笑容更持久，但面部不断抽动，每个笑容都成了碎片。每个笑容，都来之不易。

　　母亲许秀梅告诉记者，黄扬爱家人、爱生活。她的爱通过鼻尖、下巴，悄无声息地传递。

　　第一条微博是用鼻子“写”出来的

　　家里有一个脑瘫患者，不幸的远远不止患者本人。

　　许秀梅对记者说，“不知偷偷地哭过多少次，全家人的心都被黄扬压着。”

　　黄扬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，只能靠母亲照料。

　　黄扬摔了一跤，黄扬不小心打烂了碗，黄扬大小便弄脏了衣服……

　　有一次，黄扬又“做错了事”。她用只有母亲才能听得懂的话语说，“妈妈，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。”

　　许秀梅低声回道，“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呢?”

　　“以后会有。”黄扬说。

　　一家人都认为，这是与生俱来的命，唯愿黄扬一日三餐，能吃能睡，不再添加新的病痛，就算是家里的一大幸事。

　　“两年前，当黄扬开始用手机写字，并且能完整地写出内心想法时，我们全家人惊喜地发现，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。”许秀梅说。

　　黄扬一直和妹妹同睡一床。妹妹告诉她手机能打字，发信息，还能写微博。

　　那一刻——20多年来无法和外界交流的黄扬，感觉到老天向她投来了一束光。那是生命的出口，照得她兴奋不已，她全身的抽动，似乎变得更为剧烈。

　　2011年初，26岁的黄扬用鼻子触碰着手机键，艰难地写出了第一条微博：“成功是失败的影子，如果你勇敢地选择面对，从镜子中看到的，将会是最出色的自己。”黄扬在微博中多次说，她获得了重生。

　　这句话，让许秀梅感动得泪水扑簌而下，她也觉得，她与女儿同样获得了重生。

　　黄扬不断地通过鼻尖、下巴将内心世界传递给母亲、家人。

　　黄扬的小姨许如诗是一位作家。她看到黄扬的文字，虽然有些稚嫩，但来源于生活，非常真实。小姨鼓励她多写，甚至出书。

　　2011年4月6日，黄扬开始写作之路。两年多时间，她已经触摸坏了三个手机，现在开始用平板电脑“写字”，写出了10万字的自传体散文《温暖人生》、32万字的小说《阴谋》、12万字的小说《千年屠刀》等。

　　黄扬给自己取的微博名叫“墨翼然”。她的解释是，“用文字让自己飞翔”。

　　“爷爷奶奶绝不会让孙女患上脑瘫”

　　1985年，黄扬出生在岳阳县黄沙街镇的一个山村。出生时，难产。在偏僻的乡镇医院，医生只能采取强行拉扯的接生办法。

　　医生告诉黄扬的父母，小孩全身的骨头拉散了，需要住院一周，而且只能平躺。但两天后，爷爷奶奶强行把她们接回了家。

　　小黄扬的不幸，从出生时就开始了。

　　许秀梅说，“当时黄扬能哭能笑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，而且当地从没有遇见生小孩后还要住院一周的。更重要的是，家里难以承受医院的费用。”

　　几个月后，许秀梅发现了女儿与同龄小孩的不正常之处。但到县城医院检查，也没有查出具体病症，家人总认为，长大一些就没事了。

　　黄扬不能站立，不能说话，手脚不能完成简单的动作。许秀梅回忆，黄扬的成长经历，就是不断带着她到外面找医生救治的过程。

　　家里的主要收入就是靠种田、养猪，而那点微薄的收入全变成了黄扬的药费、营养品。父亲东拼西凑借钱买了一辆拖拉机跑运输，不久后翻车了，血本无归。接下来，母亲在家饲养兔子，兔子也相继死光，家里又变得凌乱不堪。黄扬在《温暖人生》自传中回忆那段时间，“日子越过越难，不但不能去看病，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。”

　　许秀梅看到近10岁的女儿迟迟不能站起，倒在自己怀里仍像一个幼儿，难免对公公婆婆发出抱怨，称他们害了黄扬一生。

　　黄扬看到母亲埋怨爷爷奶奶时，总是刻意抬头吃力地看着母亲，抽动得更为厉害。她在告诉母亲，爷爷奶奶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。她在微博中写道，“我不知道为什么，从来没有怪过两位老人，老人绝不会让孙女患上脑瘫。”

　　剪掉长发，只为减轻妈妈的劳累

　　除了躺着，黄扬就只能坐在专门的椅子上。有时，还要用布条绑着上身。

　　黄扬的房间里放着一台电视机。她看着电视打发日子，还能用脚指头按遥控器选择频道。

　　“我很少看电视，也不晓得黄扬看的什么，我想，只要她能安静地看电视，也算是为我分忧解难了。我可以腾出空来到田间地头做些事。”许秀梅说。

　　但许秀梅根本没想到，黄扬能看懂电视，她的内心情感能跟随剧情一集一集地推进。

　　黄扬在自传体文章中回忆，8岁时，到邻居家玩，邻居家有电视，播放的是卡通片《金刚葫芦娃》，她觉得七个葫芦娃战胜蛇妖的故事非常好看。那是她第一次看电视。

　　黄扬的弟弟妹妹相继读书。放学回家，弟妹们都围着姐姐做作业，读课文。黄扬无法拿铅笔，只能似懂非懂地看着、听着。

　　20年后，大家惊讶地发现，一本600多页的新华字典边角全被磨掉。那全是黄扬用鼻子、下巴磨掉的。

　　凭着字典，黄扬认识了很多字，能够走进厚厚的小说。她的“学习”很有方法，上午一般看字典，下午就看电视。文字、语言已经成了她感知外界的工具。

　　她看了很多电视剧，如四大名著、《亮剑》、《甄嬛传》等。她还爱看周星驰的电影，刘德华主演的《桃姐》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　　有一次，黄扬看完《桃姐》后，很受感动，评价电影情节为“平淡生活中的无限感动”。她突然要妈妈剪掉她的一肩长发，许秀梅很奇怪。原来，女儿只是觉得妈妈为她洗头，太累了。

　　她不抱怨，生活中每一个给她关心的人，都被她写入文字，装在心中。《温暖人生》中，到处可以见到这样的话语，“很多人劝我父母，把我送到孤儿院，可他们并没有那么做。凭这一点，我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，至少我拥有慈爱的父母。”哪怕是小时候，一位叔叔给她买了一支雪糕送到家中，她也铭记于心，“不知道叔叔在哪里，他一定过得很好，因为好人有好报。”

　　黄扬时常庆幸地感慨，周边的人都在告诉她人间有真情大爱。许如诗评价黄扬，虽然她宅在家里，但她的情感非常丰富，也非常阳光。

　　外公时常给她讲故事，她刻意将其中的一个真实故事还原在《温暖人生》中。

　　外公曾是一个冶金机械厂的车间小组长，上世纪六十年代闹饥荒的日子，一个工友的妻子从很远的地方带来了一些白萝卜，10多名工友一起打牙祭。萝卜没盐，少了味道，有人就用工业盐拌萝卜。外公从小就懂得谦让，萝卜吃得最少。哪料，就因吃得少，保住了一条命。其他人全部中毒死亡。许多年后，外公还会去看望死去工友的父母亲。

　　黄扬觉得这个故事揪着她的心。外公的谦让、善良也深深烙在她心中。

　　2年，60多万字，300万次“亲吻”

　　写作本来就是一件极为艰辛的事，何况是用鼻尖和下巴。

　　2011年4月，黄扬在微博上看到“微小说大赛”的消息，她每天编成信息发过去，由起初的一条变成15条，每条都写满了140个字。

　　“先用短信的形式发微博，因为可以先存着，发现错误，便于修改。”黄扬指着手机中存的微博告诉记者。

　　黄扬打字用的是全拼。靠着新华字典，她的拼音完全过关了。鼻尖碰到字母后，抬头看屏幕显示的文字。鼻尖再碰，再抬头。平均每个字需要触碰屏幕5次。也就是说，两年多的时间，黄扬写了60多万字，她至少“亲吻”了屏幕300万次。

　　写作对于黄扬而言，已远不是一件脑力劳动。她每天写作近10小时，不停地重复“亲吻、抬头”的动作。手机不能固定，“吻”几下后，会跑偏，需要下巴及时修复位置。头长时间地勾着，颈椎疼痛难忍。胸部长时间贴近桌子，常常引发大口喘气、咳嗽。

　　黄扬害怕夏天的高温，汗水不断流在鼻尖上，模糊屏幕。于是，她的写作又多了一个程序，“吻”一下屏幕后非得要“吻”一下毛巾。

　　鼻子用久了，时常感到灼热。低头“亲吻”屏幕时，有时头一歪，鼻子扎扎实实撞在屏幕上。让黄扬最担心的是，好不容易写完的一段，就这样被撞掉了。

　　黄扬对不满意的文字，会整段整段地删掉。许秀梅说，看到女儿删字，就禁不住悄悄掉泪。

　　2012年3月，黄扬将2600条微博串在一起，这些故事就是一篇32万字的小说《阴谋》。

　　黄扬感慨，从写作中找到了与世界互动的方式，生活不再孤独。她在微博中写道，“身体动弹不得，并不是最可怕的。但要是心颓废了，那你可就真的无可救药了。”

　　她的写作视角越来越开阔，比如，武侠小说《千年屠刀》，其中写了6朵奇异之花，她的内心世界中，这些花分别代表了坚强、善良、诚实、亲情、友情、爱情等。她现在又在写另一部小说《彘人》，大意是一个女子为了骗钱与富二代男子结婚，后来制造事故，男子的手脚被毁掉，只能用嘴巴咬笔写字，与外界互动。许秀梅向记者透露，现年28岁的黄扬，还不懂得爱情。

　　黄扬的爱好很多。比如，最喜欢看射箭比赛。她颤抖着手，向记者做一个拉弓的动作，但手终究没抬起来。她吃力地说话，母亲在一旁翻译，“射箭的样子很美”。